當代雕塑家瑪蒂奧 · 培利思生於1969年,近十年於歐洲開始廣受歡迎。這位自學而成的藝術家於米蘭大學取得現代文學學位,自2001年起投身雕塑創作,至今在意大利和海外舉辦過三十多次個展。藝術家的具像雕塑融合古典寫實主義、當代情感和革新概念,不斷探索當代雕塑創作的新疆界,以青銅、大理石等經典材料結合現代元素,既表達豐沛情感,又連通普世價值。
培利思的作品滿注真情,銘刻着來自藝術家的生命印記,捕捉人們共通經驗中的心理境況,引領觀眾面對自身的慾望、喜悅和信念。
「迷牆」:自由鬥士
「迷牆」雕塑一直試圖擺脫牆壁的囚牢,克服眼前現實,卻總是孤身一人。
— 瑪蒂奧 · 培利思
在培利思的「迷牆」系列裡,人面和四肢封埋於沉默無情的牆壁內,刀刻的皺紋包圍着緊閉的眼睛,在細訴壓藏在靈魂底層的困苦,每條繃緊的肌肉顯示出一份與生俱來、毫不妥協的抵抗決心去爭取自由。二十多年來,這個系列發掘出人們與身陷困局不斷鬥爭的無數場景。與枷鎖對抗的人物都有典型的英雄面相,氣宇軒昂而俊美不凡。這場永不完結的戰爭中稍縱即逝的時刻都銘錄在虛實之間的微妙界限上。這些人體承繼自米開朗基羅以來的雕塑傳統,既如解剖學般精確,亦飽含血肉與動感。青銅上多重鏽蝕滿布,肌理分明,抹刀與指掌的印記赫然可見,是堅毅與爭取自由的深刻象徵。
將於展覽初亮相的新作,是培利思「迷牆」系列的轉折突破。
《交託》靈感來自一個兒時的遊戲:一人向後倒,依賴背後的人會接着他。藝術家筆下人形首次脫離牆壁桎梏,在虛空中將落未落,憑信念把自身交予命運與未知之數。
在《破碎》中,藝術家把人體分割成斷肢。這個用上拆解的表達手法寓意創傷的經歴,也使人聯想到古希臘和羅馬雕像的修復,象徵由滅亡開啟更新,達至重生。
「守護者」:靜默衛士
我們將各尋家園,
有人渡海而去,
抵達不可思議之地。
我們分成千軍,
再聚於我們所選並歡迎我們的歸宿。
請細聽我們的沉默,
我緊守此地,給你護衛。
— 瑪蒂奧 · 培利思《守護者》節錄
培利思的「守護者」木然肅立,外貌安靜,氣勢內斂,虎背熊腰,雙腿如柱,一身盔甲,按劍待發,盡顯堅毅不屈的氣度。
自九十年代始,培利思廣從不同文化和神靈傳統吸取創作啟發,包括藏族、瑪雅、埃及、日本、美洲和非洲。他把這些文明體系裡象徵守護的圖騰形象注入作品,探索跨越文化的普世渴求,希望神靈保佑、家園平安。
一身精緻配飾:鎖甲、繫帶、銀幣、螺絲,培利思的「守護者」扮演蔭庇凡塵的天使,在全球一體化的世代,回顧文化多元的精要。它們由陶土、青銅或陶瓷,甚或大理石所製成。如《日本武士守護者(八)》近一米高,用上極難處理的保納佐大理石,通體雪白夾有紋理,由於它象徵權力、財富和宗教虔誠,廣為古歐洲建築師和文藝復興時期的雕塑家採用。
首演的新作「大地之母」(Pachamama) 系列創作於2023年 ,名稱出自南美洲安第斯高原土著所奉神靈,該神被視為大自然中豐饒生命的源頭。放下揮灑自如的青銅,培利思跑到自十七世紀以木雕工藝聞名的加爾代納山谷,首次以胡桃木創作雕塑。這件作品反映出藝術家針對人與自然共處之道的深入琢磨。
「甲蟲」:無憂銘記
⋯⋯多年後,我返回與甲蟲的玩意。也許是為了再次感受昔日的時光,又或是為了重啟中斷了的遊戲,再尋遠去的情懷。也許,親愛的甲蟲們,這只是個隨意的嘗試,找尋豁然。
— 瑪蒂奧 · 培利思
2011年開始創作的「甲蟲」系列,陶瓷外殼斑斕奪目,貌賽珠寶,刻銘生命中段段短暫而珍貴的蛻變和成長時刻,也提醒人們生命之源。
透過這系列,培利思回歸在撒丁島的童年夏天,當時他與表親在甲蟲的外殼塗繪上多采多姿的圖案,迷惑了好些業餘的昆蟲迷,使他們誤以為找到罕見標本。這些私密記憶如今成為他創作動力的燃料,每個看似平凡的時刻,在時光推移下變得珍貴異常。
外殼是陶瓷及銅,每件甲蟲還植入了藝術家回憶中的玩物,如拇指大小的黑武士模型和伊麗莎白女王二世郵票。藝術家以玩笑手法模擬古拉丁物種二名法去為作品冠名。
除基本定型和上釉的一、二次燒成外,培利思還採用了古老的「第三次燒成」(third firing) 法,為外殼再添金屬幻彩,近乎星夜星輝。
「銘」所展出的三組系列創作,呈現培利思的生命歷程,探討脆弱與堅韌,乃至個體與先祖、信念與重生等課題。「迷牆」中的焦慮,也許能被「守護者」的堅定和「甲蟲」的記憶淨化,從而自我平復。他的雕塑凝練成別具意義的記憶珍寶,既普世亦個人,兼通古今。
展期至2024年11月2日,於季豐軒畫廊舉行。
可以跟我們分享你對是次展覽的願景嗎?
我嘗試更清晰地表達生命中數個階段的聲音和形狀,去定義自己的情緒和感受。部分創作反映出我在生活中的變化和反思,例如作為父親,我對未來的擔憂、環境氣候的變遷,以及女兒將會繼承的世界。「大地之母」系列表達出這種養育的元素。在「守護者」中,我想創造出這些人物來保護你,保衛我們的神聖空間,無論是家、聖殿,還是家庭。這件作品,一如我所製作的所有雕塑,都是出於必要而製作的,而不是因為我想向世界傳達特定訊息——我沒那麼傲慢。經過研究,我發現「守護者」不僅僅是我個人的想法 (我沒有那麼原創)。只要你仔細觀察人類文化,在世界的每個地方,在歷史的每一個時刻,都會發現有一個人物充當「守護者」的角色,並獲放置在入口處,如寺廟、寶塔、教堂等。我深受各地文化所啟發,並發現這是真正屬於人類歷史的一環。
請分享更多關於系列作品的細節吧。
在整個展覽中,我的作品自由奔放,我擁有創作的自由。在「守護者」中,作品被塑造成胖胖的模樣,是因為我不想讓他們看來太具攻擊性,同時帶有保護象徵。他們沒有攜帶武器,代表和平。他們說着:我在這裡,我很冷靜,我是為了保護你而來。
「甲蟲」由青銅和鋁製成,外殼以陶瓷製作。每件逐一獨立製造,不盡相同,各見獨特之處。我在外殼裡擺放了小時候對我很重要的小玩意 (雖不值錢,但卻是極具價值的回憶) ,是對我青春的致敬,也是我在撒丁島海灘上暢玩的舊日時光。這是我少年時期的回憶,那時的我一生都安然擺放面前,無憂無慮。
你認為藝術市場的發展如何?對你又有甚麼影響?
我有時覺得藝術市場可以毀掉一個藝術家。有些人可能會發現一些行之有效的方法,並在餘生繼續做同樣的事。這當然是個陷阱。它讓人失去目標、願景⋯⋯雖然他們可能可以以更高價格出售藝術品 (因為這就是藝術市場對你的要求),但實際上卻難以再有何發展。我總是喜歡重頭開始。新系列會否被接受,就讓大家拭目以待,但絕不是我現階段的首要任務。我喜歡自己的工作是因為能夠做任何想做的事,專注自己認為重要的地方。在「大地之母」中,25 年來我第一次開始創作女性角色 (此前,我一直雕刻男性角色) 。我決定是時候並有必要塑造出女人/女性形象,而這些是截然不同的。我喜歡與別不同的方式,當作品難以被人一眼辨認出來,這對我來說絕對是好事。
能「被辦認出來」有多重要?
我一點也不專注或雄心勃勃地希望自己的作品「被辨認出來」。創造的自由讓我保持活力和熱情,推動我繼續埋首做着手上的事情。要每天重複同樣的工作實在太無聊了。所以我寧願賣少一點,但更自由。
能簡單一談你創作時用到的材料嗎?
創作的自由讓我有機會使用不同材料,這是工作令我快樂的另一個原因。我常存好奇心,有幸生活在一個工藝水平極高的國家。我曾在威尼斯工作,到意大利Carrara從事吹製玻璃和大理石製作。我喜歡發現事物並保持工藝藝術的活力,否則大家可能會失去它。我的作品也是向出色工匠的致敬,渴望出一分力振興傳統和藝術。這是我的願望⋯⋯
成為藝術家的道路上,你遇到過哪些考驗和挑戰?
我一開始的計劃從不包括出任藝術家。我受到巨大阻力,尤其是家人。對當時大多數家庭來說,人們都覺得你不能以藝術家的工作謀生。所以大學畢業後,我投身傳媒行業,但一點滿足感也沒有。數年後再從事廣告界,到最後,我決定組織第一次展覽,向銀行借錢,在朋友的幫助下,終於在米蘭市中心租下一個地方。我們都知道結果會是要麼成功,要麼失去所有。幸運地,雖然我們不設媒體辦公室,但報紙和雜誌還是樂意報導我的一切,反應也非常理想。該次展覽中,我和朋友一起扮演了藝術家、畫廊主人和活動組織者的角色,過程極為有趣。總的來說,這絕對是美妙的經歷,那天晚上我所感受到的能量讓自己覺得有機會將藝術家作為職業,即使這跟父母和社會對我的期望相違背。
數月後,我到布魯塞爾跟另一家畫廊展示作品,對方出乎意料地持開放態度。他們叫我寄送部分作品,因為幾星期後就會有博覽會。他們在展會上賣出了兩件雕塑,我們的合作自此展開。從那時起,上揚之路就相對易走多了。就像生活中的許多事情一樣,第一步也許總是最困難的。我亦跟父親和文化進行了大量鬥爭,這點在逃離牆壁的人的作品中獲多次表達,我的系列以此為起點絕非巧合。持續的緊張感一直在:牆為你提供保護,但同樣地,牆也是沒有生命的。你無法離開,也沒有機會去生活和體驗,無論是好還是壞。我的目標是反擊並逃離這面牆。在撒丁島居住時,我度過了快樂童年,但來到十多歲的時候,感覺就有點像困在籠中,面對許多心胸狹隘的人 (談的是40多年前的人的心態)。所以高中畢業,我就隻身到米蘭讀大學。
在你的作品中,反覆出現的主題包括培育、保護、抵抗和突破。這些是從生活經驗中激發而來嗎?
到米蘭上大學時,我完全不知道未來去向,自己根本沒想過要成為藝術家。但最終,我確信必須要走上這條路,否則我會成為一朵永遠不綻放的花。對我來說,重獲原先缺乏的自尊很重要。父親把我逼到牆角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我堅信這種情況必須改變。